3月18日,蛇口南海意库6号楼一楼门口的中年保安一脸严肃神情,对每一名造访者,他都会查询出行记录、身份信息,然后对着手臂来一枪体温检测。
餐饮品牌“蛙来哒”就在这里。在园区大部分公司已复工时,蛙来哒公司大门依然紧闭。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禁食野味(以下部分简称“禁野”)成为热点话题,牛蛙、乌龟、蛇等养殖类动物,时不时成为成为关注对象。
从1月23日到3月4日,以牛蛙单品为主的堂食品牌“蛙来哒”在各种舆论中跌宕起伏,直到最后农业农村部的通知明确界定后才心魂落定。
蛙来哒联合创始人罗清。记者 李荣华 摄影
牛蛙店从网络平台消失
1月23日,蛙来哒联合创始人罗清收到东莞万达店店长反馈,当地市场监督管理部门发来通知,非家禽类动物产品一律暂停销售,包括牛蛙。
原来,当天,广东省市场监督管理局发布了加强野生动物经营行为监管做好疫情防控工作的公告。罗清认为这是疫情期的特殊管控措施,表示理解并支持。
“这些年蛙来哒的重点方向是在建生态养殖基地。”罗清告诉记者,虽然牛蛙被当误认成野生动物让她有些意外,但还是认真对待,于是将牛蛙产业链情况、蛙来哒品牌及门店食材第三方检测报告等信息提供给官方,后来得到回复:可以继续售卖。
三天后的大年初二,受疫情影响,蛙来哒决定关闭全国门店。与此同时,蛙来哒也开始收到更多地级市部门要求停售牛蛙的通知,外卖平台亦跟进下架牛蛙类产品。
到2月3日,一份落款为“广东省市场监管领域防控新冠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的“2020防控第3号”文件中,在落款后有一部分格式不一的文字。文字列出了禁止经营销售名单,包括蛇类、牛蛙、田鸡、竹鼠、娃娃鱼等。一些店长也反馈收到这份有名单的文件。
一份后被证实部分不实的“网传文件截图”
随之而起的,是一波以“红头文件”为由头的舆论,涉及“牛蛙是野生动物”“相关部门宣布禁售牛蛙”。甚至,四川某市的新闻报道,该市有水产超市因销售20斤牛蛙被市场监管部门处理。广东省某市官网一条信息中显示,市场禁售名单也包括牛蛙。这类消息叠加,引起了加盟商、养殖户的疑虑与紧张。
更让罗清着急的,是外卖平台屏蔽了蛙来哒的全国门店信息,牛蛙类品牌餐厅信息都被屏蔽。对于疫情期的餐企而言,品牌消失会影响口碑。
2月5日,罗清在与省市场监督管理局取得联系和沟通后,得到保留品牌门店的回复。当天下午,大众点评及时恢复了蛙来哒全国门店的品牌信息,避免了更大的声誉损失。
在此后2月7日,广东省农业农村厅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疫情防控期间水生野生动物管理工作的紧急通知》,没有明确将牛蛙列入水生野生动物范围,才让罗清吃下定心丸。
“卡斯特罗赠送的特殊国礼”
正是在与监管层、市场及媒体沟通中,罗清也在反思,自己做了11年牛蛙餐饮,但牛蛙到底是什么物种?罗清开始查阅资料和寻找专家了解清楚。
人们日常会将青蛙与牛蛙混淆。青蛙,又叫田鸡、虎纹蛙,早在1989年就被列为国家Ⅱ级重点保护动物,同时也是唯一列入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的蛙类。而牛蛙(Rana catesbianaShaw)原产自北美,属于外来物种。牛蛙个体大于青蛙与蟾蜍,食用价值高,因鸣声似牛哞而得名。
新民晚报2015年刊文《卡斯特罗赠送的特殊国礼》称,早在1935年,上海一名沈姓老板开了一家“上海养蛙场”,叫卖一批从美国引进的牛蛙,取名“珍宝巨蛙”,一对售价24元(相当于当时一个工人一个月的薪金)。20世纪50年代末,上海水产学院曾从日本引进牛蛙试养失败。
1962年6月5日,200对共400只古巴牛蛙被装入十几只白铁皮运输箱,在牛蛙小组的护送下,登上了从哈瓦那机场起飞的航班。由于西方的封锁,古巴对外交通颇费周折,他们须从哈瓦那出发,途经捷克布拉格转机,飞往苏联莫斯科后再转乘中国民航飞机。
人民日报1962年6月30日援引新华社关于牛蛙报道
1962年6月30日,新华社消息称,古巴政府赠送给我国政府的一批大型食用牛蛙,由养殖单位分别接运到广东、江苏和上海等地进行饲养。
上世纪70年代,牛蛙因水产试验取消被放生后不知所踪。到上世纪80年代,湖南汉寿又发现野生牛蛙,经中国工程院院士、湖南师范大学教授刘筠等科研专家重新人工繁殖推向市场。
但是,因为当时只能用活饵养殖,而活饵产量低,牛蛙的养殖规模一直无法扩大。1989年,虎纹蛙被列为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被禁食之后,牛蛙成为替代品,需求量变大,而得益于1990年代膨化饲料工业发展,国内牛蛙养殖开始规模化。2010年前,冷冻牛蛙是汕头地区主要出口创汇水产品。
涉及蛙类引进的早期文献。来自动物学杂志。
近年来,牛蛙已成为一种常见的经济型养殖水产品,背后涉及的上下游相关企业包括饲料企业、养殖合作社或养殖户、流通批发商、餐饮企业等。
罗清称,蛙来哒此前重心在做食品安全保障,尤其是牛蛙的养殖环境与药残检测问题,关注牛蛙尾水的治理。牛蛙尾水有残留饲料,其中氨氮等养分过高,直排会造成水质污染。为此,蛙来哒建立以蛙稻鱼为核心的生态化养殖基地,蛙的尾水流入鱼塘,其排泄物可作为鱼食,后被稻子吸收,这样稻田水可达到国家灌溉水排放标准。
与野味无关的身份正名
疫情持续时,牛蛙从外卖平台消失,但依然时不时会成为热点。
2月17日,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保护繁育与利用委员会下属的蛙类养殖专业委员会自营微信公众号发布《野生动物养殖是人类祖先的伟大创举》称,因一次疫情就全面“禁野”将是武断的,不科学、不理性,对于人类而言,对野生动物产品的需求从未停止,某种意义上说已经成为“刚性需求”。
在疫情期“禁食野味”的呼声高涨之时,这样的言论格外“刺耳”,一度成为微博热搜。
3月8日,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决定撤销蛙类养殖专业委员会。12日,民政部发布消息,经查,“蛙类养殖专业委员会”等三级分支机构是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违规设立。
关于牛蛙的身份,环保总局在2003年《关于发布中国第一批外来入侵物种名单的通知》,将牛蛙定性为中国第一批外来入侵物种。但对于牛蛙到底属于畜牧管、水产管还是渔业管?法规文件一直没有明文明确。南方周末2018年一篇报道称,牛蛙因身份不明导致牛蛙养殖成为灰色地带,也难有产业规划。
深圳疫情期商场人流冷清。记者 李荣华 摄影
随着社会复工逐步启动,罗清也开始四处奔走,筹划牛蛙解限开业事宜,同时与外卖平台沟通取消对牛蛙类产品的屏蔽。
这时,深圳的“禁野令”意见稿出台,市民又开始议论牛蛙将被禁食。
2月25日晚,由深圳市人大组织起草的《深圳经济特区全面禁止食用野生动物条例(草案征求意见稿)》(简称“禁野令”意见稿)发布,不仅给出了禁食的“黑名单”,还制定了可食的“白名单”,禁食范围从野生动物扩大到其他非保护类陆生野生动物,包括人工繁育、饲养的野生动物和宠物等。
牛蛙黑白名单都没上,但罗清看到一些网络投票,也将牛蛙与国家保护动物青蛙等同起来,于是拿出华南农业大学一名专家的牛蛙背景介绍信给媒体澄清。
3月4日,农业农村部发布的《通知》才一锤定音。该通知明确规定牛蛙、美国青蛙在215种水产新品种列表中。
产业链从业者从这份通知终于等到答案。“牛蛙的水产身份,养殖端争取了十几年,终于争取到。以后这些企业会更加安心加大投入,把牛蛙长久经营做好。”一名行业人士称。
如此,牛蛙终于与野味没有关系。随之,网络平台重新出现牛蛙单品。
罗清赶紧通知各门店下载这份通知,贴在店里醒目处。
专做堂食的蛙来哒近期推出外卖。记者 李荣华 摄影
而对于她来说,过去40来天170多家门店关店的损失约为公司一年净利润的1/4。正名后的蛙来哒,还需同其他餐企一道,想法设法尽快止损,从疫情的阴霾中,赶紧走出来。
参阅报道:
动物学杂志1993年02期《我国引进蛙类的初步研究》,作者陈素芝傅金钟肖茂达
新民晚报2015年01月05日《卡斯特罗赠送的特殊国礼》
环保总局2003年《关于发布中国第一批外来入侵物种名单的通知》
深圳市人大2月25日组织起草《深圳经济特区全面禁止食用野生动物条例(草案征求意见稿)》(简称“禁野令”意见稿)
刘筠:院士是怎样“炼成的”
南方周末2018年11月22日《牛蛙:网红菜的环保迷途》